當海洋流淌於天空

夜色降臨阿提米奈德，人潮逐漸湧向舉行祭典的祭壇。不遠處的森林傳來鐘響，彷彿如信號似的，周遭的光源也不約而同地變暗。

不知何時，眾人都沈默了，只剩低低的吟唱聲，由遠而近。身穿白色長袍的主祭隊伍緩緩前進，所有人都自動讓出中央的道路，注視著他們經過。

洛犽混雜在群眾之中，目光追隨著排在隊伍前頭的娜緹斯。她的金髮灑落在純白的外袍之上，隨著夜風輕輕飄動。臉上脫去平常嬉鬧的神態，認真的表情耀眼地令人移不開眼睛。

隊伍來到了祭壇，含娜緹斯在內的四名朗誦者踏上祭壇，兩兩面對形成一個圈。其餘祭祀者在底下站立成了一列，分開了群眾與祭壇。

「風之環、大氣之詩歌，祝禱災厄離去而保護降臨。」

毋須多餘的指示，作為朗誦第一人的娜緹斯伸出雙手，開始了祭祀。遠方而來的風，疾速卻不狂亂地穿過群眾，穿過她的指間，穿過她飛揚起的金髮，盤旋而上。整座森林的樹葉都因這陣風而沙沙作響，久久不停息。

「火之盾、熾炎之詩歌，上願惡禍滅去而新生降臨。」娜緹斯左前方的朗誦者緊接著唸出自己的部分。火焰光芒頓時照亮祭壇，歡快的躍動一如在進行舞蹈一般。

「水之壁、淨潔之詩歌，祈求劫難退去而淨化降臨。」跟隨在火焰的光芒出現之後，正對著娜緹斯的朗誦者吟唱出一股清流，夏日夜晚的悶熱頓時一掃而空。

「土之牆、鎮守之詩歌，敬啟邪事止去而衛守降臨。」最後一名朗誦者話音方落，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腳底隆隆巨響。彷彿土地中有沈睡已久的巨龍如今甦醒。

四名朗誦者將伸出的雙手收回胸前，宛若捧著珍寶似的掌心朝上，在眾人以為朗誦告一段落之時，除了娜緹斯以外，皆閉上了眼睛。

「音之阻、傳遞之詩歌，冀望喪亡消去而福音降臨。」

從未有過的第五句詩句在風中迴盪，伴隨著忽隱忽現的鈴聲，洗滌了整座森林的空氣。祭壇上四人身上的光輝越來越明顯，明明朗誦已經結束，可是吟詠的音調彷彿沒有止盡。

在眾人尚未從驚訝中回過神來之前，原先黯淡的燈光一一被點亮，四名朗誦者也不知去向，祭祀的第一部份正式告一段落。

…

在朗誦結束後，洛犽走到一旁，遠離群眾，靜靜地觀看完整場祭祀，直到寂靜的森林又恢復喧鬧，攤販又開始吆喝為止。

「怎麼樣？」

歡快的語調從洛犽耳邊突然蹦出，但他絲毫不感到意外地轉頭面對來人。

「很不錯。」中肯地給予了評價後，洛犽接著問：「不過那最後一句似乎不是祈禱之詩的一部份？」

「現在是了。」娜緹斯得意地笑著。「我經過族長同意加上去的。」

「你編的？」洛犽有些驚訝地看著娜緹斯。編制咒歌需要一定的天賦，更遑論天使祈禱之詩傳承多年，進行修改與添補比一般咒歌更要難上幾分。

「洛犽你說過的不是嗎？」娜緹斯將手背在身後，踢著腳邊的石子。「世界的平衡開始出現傾斜，黑暗在蠢蠢欲動。我只是想，如果能讓天使一族都會的祈禱之詩更具有力量的話，也許可以幫到什麼也不一定。」

「然後我想了想，既然是朗誦的詩句，那就在起始處加一句『音』作為輔助，使整個守護篇章的力量得以提升。」娜緹斯說著說著，抬頭對洛犽露出燦笑。「多虧洛犽你的教導，我才能做到呢！」

「不會。」洛犽淡淡地說道：「做到的人是你，與我無關。」

「嘛！你要這樣認為就只好這樣吧！」娜緹斯無奈地聳聳肩，這一個月下來她也逐漸摸清洛犽的脾氣。「總之，這個驚喜不錯吧！」

「這就是你所謂的驚喜？」洛犽眼神藏著笑意地看著她。「也是，的確蠻令我驚訝的。」

「不然你想要什麼？」娜緹斯好奇地問。

「我還以為你打算放個煙火引起爆炸之類的。」刻意停頓三秒，洛犽平淡中隱藏著調侃的語氣。「又或是引起狂風捲落無數的樹葉順便把人撞進小溪？」

想到他們初次見面的場景，洛犽忍俊不禁。

「洛、犽。」同樣想起那天糗事的娜緹斯，面色泛紅，有些咬牙切齒的喊到。

「恩，有事？」

「你…」娜緹斯跺了跺腳，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氣呼呼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往攤販擺放的方向前去。

洛犽既好笑又無奈地搖了搖頭，邁開步伐，跟在後頭。

「娜緹斯。」

對方沒有回頭，腳下也繼續維持快步行走。

「娜緹斯。」

她依舊沒有回頭，腳下甚至有逐漸加快的趨勢。

「我要離開了。」洛犽嘆了口氣，說出自己在觀賞祭祀時作出的決定。

這句話讓走在前面的娜緹斯瞬間停下了腳步，並轉身面對洛犽。

「為什麼？」娜緹斯臉上不悅的表情一掃而空，化為滿滿的疑惑。

「沒為什麼，只是我本來就是個旅行者，到處旅行是正常的。」洛犽淡淡地回答，臉上沒有欣喜，也沒有悲傷。「我已在這裡停留太久，是時候離開了。」

「可是…」娜緹斯斟酌著字句，想要找到說服洛犽的理由。「你根本沒有好好逛過阿提米奈德、還有森林的另一邊、還有…」

「娜緹斯，我不會在同一地點停留太久。」洛犽打斷了她。「記得嗎？我是風。」

洛犽，這個娜緹斯幫他取的名字，有曉風，也就是早晨之風的意義。

「但那只是個名字。」娜緹斯有些慌了，她經歷過的歲月太過短暫，還未碰過離別的場面。

「我只能說，你給我的名字很貼切。」洛犽淡淡地笑了。「我的確就如同風一樣，是不會停止的。或者說，我本身就是風。」

「洛犽，你究竟是什麼人？」娜緹斯隱隱感覺到，洛犽所說的那句話，並不僅僅只是一種譬喻。而此時她也同樣驚慌地發現，她對洛犽的了解實在是少之又少。

「下次再見到面時，我再告訴你吧！」洛犽看著娜緹斯有些難過的神情，不由自主放柔了語氣：「我答應你，我會再回來這裡找你。」

「這是約定。」

說完，洛犽便走入森林，消失在黑暗之中。

「等等！」娜緹斯連忙跟在他身後衝進樹林，卻連一片衣袍都沒看見。

「為什麼，連再見都不讓我說完？」她喃喃自語，有些失神地站立了許久，直到同伴的呼喚隨著風傳入耳中，才轉身離去。

“如果你說那是約定，那我便選擇相信，我會在這裡，等待你的再次前來。”

她的心中如是想。

…

其實那時沒有必要作出那樣的承諾。

洛犽總是會再一次去到他曾去過的地方，只是通常早已隔上了漫長的歲月，物是人非。因為洛犽不變的面貌就算之於精靈族也過於的顯眼，唯有侍奉主神的白精靈才能擁有近乎永恆的壽命與他媲美。

可是，娜緹斯總是讓洛犽一次又一次的破例。先是指導力量的使用，而後接受她取的名字，為她在同一地點停留許久，甚至承諾與她再次相見。他因她學會了一般種族會有的情感波動，因她學會了一個人的孤寂。

娜緹斯之於洛犽，是特別的存在，而因此在一開始就註定了毀滅的結局。

…

洛犽沒有食言，他在數年後再次拜訪阿提米奈德，娜緹斯那時正坐在他們初遇的河畔閱讀。他悄悄走近，輕輕碰上她的肩膀，看著她驚訝地跳起，並又再次不留神地被衝向他的她撲倒在地。

「許久不見。」他淡淡地說到，沒有立刻將壓在他身上的她推開。

「許久不見，洛犽。」她興奮的臉頰染上了粉紅，但沒過幾秒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匆忙爬起身。

「不好意思。」她有些尷尬地道歉。

「看來過了幾年你還是一點都沒變。」依舊冒冒失失的，洛犽無奈地心想。

娜緹斯只能乾笑幾聲。「跟我說說旅途的事吧！」

洛犽有些詫異地望向她。「我以為你會先要求我告訴你那個答案。」

「那個可以等，反正你遲早得告訴我，現在的我對於你的旅途比較感興趣。」娜緹斯彎起眉眼，拉著洛犽倚靠著樹幹坐下。「說吧！」

洛犽無可奈何，只好帶著一絲自己都沒發現的寵溺笑了笑，訴說起他的經歷。從海上的人魚，到荒野的狩人；從喜愛歌唱的精靈，到驍勇善戰的獸王族。他看著娜緹斯因為他的訴說而發亮的眼眸，加深了嘴角的弧度。

他告訴娜緹斯住在冰雪高原的種族如何生存，也告訴她從其他旅行者口中聽來的古老傳說，他還告訴她極光其實是光精靈的一支分支，也告訴她彩虹其實是水精靈的惡作劇，

她也告訴他她開始在族長與祭司手下學習，受訓成為下一任祭司長，也告訴他當年她改編的祈禱之詩如今已在其他天使族部落傳播。她告訴他部落裡多了一名新生兒，也告訴他新生兒的父母請她為孩子命名。

他們就這樣坐著閒聊，直到天邊被夕陽染紅，洛犽才開始靜靜地訴說起自己的來歷。

娜緹斯聽完滿是驚愕，低著頭思考著為何洛犽與其他風精靈不同。

「洛犽，我想你可能是神靈體。」沈吟了半晌，娜緹斯從自己學過的知識得出一個猜測。「不過在創世神召喚你之前，我也不敢肯定。」

「不要緊。」對於自己究竟是什麼種族，什麼身份，洛犽早已不再去追究。「我無所謂。」

「也是。」娜緹斯想了想也笑了。「洛犽就是洛犽嘛！」

夕陽掩入地平線，最後的餘暉穿過樹林化成點點光芒灑在兩人身上。他們只是靜靜地看著彼此，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