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海洋流淌於天空

「洛犽。」

她嬌美的音容再次喚回他不知飄落何方的思緒。在分不清時日的空間夾縫中，流動的銀光是他唯一的陪伴。

「娜緹斯…」他喃喃自語。

彷彿置身於夢境，他依稀可見她溫婉的笑顏。然而，神靈是不會作夢的，一切只是記憶形成的幻境。苦笑著，他坐起身，繼續觀察代表不同空間的流動銀絲。

…

神站在世界之外，這是守世界公認的事實。唯有超然與世界，神才能公正且冷淡地凌駕於萬物之上。但鮮少有人知道，除了創世神外，其他的神靈最初都是來自世界之內；鮮少有人知道，神祇並非沒有愛憎，而是因為擁有過於漫長的歲月，情感隨之淡薄罷了。

…

洛犽最初的名字不是洛犽。如同許多由天地孕育而出的元素精靈一般，他被賦予了烏塔的名字，含意為風。代表著他所隸屬的族群，那徘徊在天地之間，傳送訊息的風精靈。可是他卻不是純粹的風精靈。

洛犽發現他的不同，是在他的同伴們陸續離世時。那是比千年前的大戰更遠古以前的事了，甚至早在守世界與原世界分離之前。黑暗的魔爪籠罩了洛犽的故鄉，承受不住黑暗的精靈們一個接著一個逝去，消散於流竄的大氣中。

洛犽本身雖然不受影響，卻也無法在鬼族的領地滯留。於是他啟程，離開故鄉。踏上旅程的他意外地發現自己脫離了風精靈的軀體，變得更像世界中的一般種族。

他行遍各地，帶著無盡的壽命與不老的容顏。他經過無數片楓紅芒白，穿越無數座深山老林，踏遍東南西北，跋涉天涯海角。像風一樣沒有到不了的地方，像風一樣從未在一處停留。不停地流浪，直到有一天他遇見了娜緹斯，那棵留住他腳步的柳樹。

他們的初識，是在清澈的溪流。練習天使祈禱之詩而意外引起狂風的她，驚醒了在溪畔小憩的洛犽。隨意揮了揮手，原先身為風精靈的洛犽要制止這陣狂風根本是易如反掌。然而，他卻沒有注意到因慌亂而失去重心的娜緹斯，腳步不穩的撞上了他。

“冒失的天使。”這是他渾身濕漉漉地坐起時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小溪的水不深，但坐在其中仍會蔓延到腰際。看著跪在自己身前妨礙自己起身，並正不斷低頭道歉的天使，他不禁嘆了口氣。

「先上岸吧！」

「阿！真是不好意思。」

原先還在拼命道歉的娜緹斯也發現處境的尷尬，慌忙地站起身，不料一個不注意，腳滑了一下，又撲倒在洛犽身上。

“真是…”洛犽只能無語望天。

「抱歉，真的十分對不起…那個，你沒事吧？」她有些怯生生地詢問。

好不容易離開水中後，洛犽與娜緹斯站在河畔，嘗試弄乾身上的衣物。對於娜緹斯的問句，洛犽並未給予回應，只是驅動著周圍的風元素，將兩人身上的水氣帶離。

「好冷。」她抖了抖身子。

洛犽停下了風，瞄了眼身旁的人，拽住她的手走到一處不被樹蔭遮擋陽光的地方坐下。

「哎，謝謝。」一開始捉摸不清他的用意的娜緹斯，在感受到溫暖之後甜甜的笑了。

「祈禱之詩是不能隨便亂唸的。」洛犽不緊不慢地說到，連眼神都持續凝望遠方，沒有轉頭看向身旁的人。

「我知道，我只是在練習而已。族裡下個月有十年一次的大型祭典，我想成為負責朗誦的人之一。半個月後就要甄選了，我不希望讓家裡人失望。」

「這很重要嗎？」

「當然！能成為朗誦者的都代表是天賦高的人，而且之後還可以獲得族長的親自指導。錯過這次的話，下次我就超過年齡限制了，最後一次機會當然要好好把握。」娜緹斯說的振振有詞，還激動的站了起來，仰頭向天空發表宣言。

「對了，剛才你好厲害，一下就把風停住了。你能指導我嗎？有你這麼厲害的人幫忙，我一定能成功的。」

「我不是天使一族。」

「別那麼快拒絕嘛！等等，你說你不是天使一族？」

洛犽點點頭，淡漠的藍眸迎向娜緹斯驚訝的碧瞳。

「剛剛沒注意，我還以為你只是把翅膀收起來了而已。」娜緹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洛犽。

「祭祀應該不是整篇祈禱之詩。」面對她的疑問，洛犽只是淡淡地丟出一句話，轉移了話題。

「恩，祭祀時的朗誦是四人，一人一句，我想嘗試的是，風之環…唔！」

伸手摀住她的嘴，洛犽皺了皺眉。

「沒有梳理好的力量在漫不經心的態度下只會再次爆走，別再引起狂風了。」說到後面，他竟有種莫名的無奈，總覺得不能就這樣放她一個人亂來。

“為了避免類似情況再度發生，我還是幫幫她吧！”看著那雙碧綠的眼睛，洛犽為自己突然產生的想法找了藉口。「如果只是針對力量的運用，和風元素的掌握，我可以教你。」

「真的嗎？真是太感謝你了。」燦爛的笑容頓時溢滿她的臉龐，娟秀的眉眼滿是掩不住的喜悅。

「我叫娜緹斯賽維婭，風中之柳樹，木之天使一族，叫我娜緹斯就可以了。」

洛犽看著朝他伸出的手，說道：「很高興認識你。」

他的手正要搭上，不料娜緹斯卻在此時把手抽離，比出食指朝他左右晃了晃。

「這樣不行的，我都告訴你我的名字了，你也要同等回應才行！」她狡黠的笑了笑，像隻偷到魚的貓，瞇著眼睛一臉得意。

「我沒有名字。」沒有被他的情緒感染，洛犽收回伸出的手，不帶表情地說著。

「怎麼可能！」

不去理會娜緹斯的驚愕，洛犽自顧自地站起身，低著頭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你不信就算了。」「那我叫你洛犽好不好？」

娜緹斯的聲音與洛犽重疊響起，使他忍不住抬頭看了看。

「你沒有名字，那我就幫你取一個以後才方便稱呼呀！」她的眉眼彎起好看的弧度，明媚的笑容在逆光之中使洛犽不禁花了眼。

「好。」

…

其實他一直不曉得自己那時究竟為什麼彷彿迷了心竅似地答應她的要求。作為一個始終在到處漂泊的旅人，名字其實是不必要的。人們常說，名字是一種言靈。一旦有了名字，就會有了牽絆，有了牽絆，將難以割捨情感向前邁進。

很久以後，當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她時，她只是輕輕地笑道：「洛犽，不是一定要把情感割捨才能向前的。」

「是嗎…」看過太多生命與歲月流逝的他，其實早就快忘記情感為何物了。

「是的。更多時候，我們必須背負起情感才能向前。」她坐在樹梢上，眼睛瞇著望向遠方。樹下的洛犽仰頭看著枝葉間的白色身影。

「快樂、滿足、憤怒、恐懼、悲傷…正因能體會這些情感，我們才有了生命。好的、壞的、痛苦到難以承受的…正因有過往的記憶存在，我們才是現在的我們。」

風拂過樹梢，吹落的幾片葉子。洛犽靜靜地聽著娜緹斯的聲音在空中盤旋飄盪。

「就比如假設當初我沒有遇見洛犽你，我雖然還會是娜緹斯賽維婭，卻也不是現在的娜緹斯賽維婭了…」她越講越小聲，似乎是對於自己的表達不甚滿意。「真是的，我越說越混亂，你大概聽不太明白吧！」

「不會。」

「可是我自己都快搞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了。」娜緹斯忍不住吐了吐舌頭。

洛犽眼尖地發現她的舉動，不禁調侃了她：「都多大了，還做這麼孩子氣的動作。」

「要你管！精靈族100歲也才算成年而已。」娜緹斯不甘示弱的回擊。

「我記得你是天使族？」洛犽忍下想笑的衝動，繼續維持正經的表象。

「反正跟你比，誰都可以是小孩啦！老、人、家。」刻意在最後三個字加上重音，娜緹斯一開始因為洛犽沒有反擊而沾沾自喜。然而，在過了幾分鐘後遲遲沒有感受到樹下動靜的她，有些擔心地將頭往下探。「哎！你該不會那麼小…咦？人呢？」

突然間，身後有一人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使她驚的猛力一回頭，差點重心不穩摔下樹。

「小心點。」洛犽的聲音帶著笑意響起，雙手也穩穩地扶住娜緹斯。「你怎麼總是冒冒失失的呢？」

洛犽狀似無奈的搖了搖頭，但同樣夾帶笑意的目光出賣了他的心情。

「你這個小心眼的傢伙。我只不過說你老你竟然故意嚇我。」娜緹斯從驚嚇中回了神，有些抱怨地說道。

「我只不過是輕輕拍了你一下，是你太不禁嚇了。」洛犽慢條斯理的回答，感覺十分無辜，當然，如果他能收去那藏也藏不住的笑意會更具有說服力。

「你還有理！」娜緹斯故作兇狠的瞪向他。

看著娜緹斯因為瞪視而顯得益發晶亮的綠眸，洛犽忍不住湊上前輕吻了她的額頭，並拍了拍她頭頂有些凌亂的髮絲。「好好好，我錯就是，別生氣了？」

「你把我當小孩子哄嗎？」原先只是假裝，而如今真的有些不滿的娜緹斯像炸毛的貓似地轉過身去背對洛犽，孰不知她這番舉動在對方眼裡更顯孩子氣了。

洛犽好笑地看著娜緹斯渾然不覺自己的舉動與話語矛盾，而話語又與之前的發言矛盾，忍笑很久的他終於不禁笑出聲來。

「你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