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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記憶裡,有著一片黑暗。

 

  『拉比,跑!』黑髮黑眼的女人劈下了方天畫戢,斬開擋路的鬼族,瘦弱但富含力量的身軀擋在孩童身前。

 

  在那片黑暗之中,有著血紅的火焰燃燒。

 

  『快跑,不准回頭。』聽從女人的吩咐,小小的孩子忍著發疼的右眼,拔腿狂奔,往著那看不見盡頭的樹林深入。

 

  他向前跑,想要跑離背後的黑暗,卻墜入連光芒都可以吞噬掉的深淵。

 

 

 

  「穆家第三十八代子弟,穆勻、穆慈、穆書,出列。」

 

  未脫稚氣的少年帶著慵懶的表情踏出了人群,與其他二人並列。鮮豔的橘髮在以黑髮為主的大廳之中格外突兀。

 

  這是穆家三年一次的大型慶典,家中所有繼承穆之姓,介在十二歲到十五歲的子孫,都會在這個慶典之中,拿起家族收藏的物件之一,定下未來在家族中的培養方向。

 

  而他今年,正好滿十二歲。

 

  「穆勻,分家穆曦之子。」

 

  擔任司儀的第三十六代長老出聲叫喚,十五歲的少年上前一步,向坐在上位的家族長老們做了個揖,走到堆放物品的木製長桌前。

 

  穆勻是這一代穆家分家公認最優秀的年輕人,在現任家主妻子早逝,未留下任何子嗣的情形下,許多人都相當看好此人能夠成為下代家主。

 

  沈穩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嘗試感受著來自那些古老靈魂的召喚。

 

  那木製長桌上的物件不是你說想拿就可以拿的,傳承千年的家族,總是有著一些特別有靈性的物品,會自行挑選主人。也不是沒有過沒有任何感應的情形出現,那時候該名族人就只能拿起最一般的物品,以後縱使他再有才能,一輩子也只能在家族外圍打轉。

 

  殘酷,但是這就是現實。

 

  少年張開眼,走上前,拿起了一把長劍。

 

  一旁的人群不知誰叫了一聲好,原本摒息以待的寂靜被熱鬧的討論聲取代。少年手持著長劍,再次向上位做了個揖後退下,面容上有著顯而易見的欣喜與輕鬆。

 

  含光劍,曾為穆家第六代、第十四代兩代家主所持有。歷來被此劍所認可的人,都是家族所倚重的人物。

 

  「穆慈,分家穆曦之女。」

 

  娉婷窈窕的少女動作優雅地上前,緩緩做了個揖。

 

  這名年僅十四的少女是穆勻的妹妹,也是這一代令穆家最自豪的孩子之一。沒有人會懷疑,她會成長為穆家最厲害的術士人選。

 

  穆慈獲得的是一枚玉佩,相傳是第四代家主的妻子帶來的嫁妝。當年還是穆家主要憑藉著武技在眾多世家勉強立足的時代,而那名女性則為穆家的術法傳承帶來了貢獻。

 

  「這一輩可真不能小看。」圍觀的人群中有人竊竊私語到。

 

  「可不是嗎?江山代有人才出阿。」他的朋友感慨著。

 

  「如果沒有那傢伙掃興的話……」那人嘟囔著。

 

  「小聲點,小心被族長聽見!」他的朋友連忙摀住他的嘴,眼角瞄向坐在上位的嚴肅男子。

 

  那人此刻正看著大廳中央的最後一名少年,抿著唇角,看不出來究竟在想些什麼。

 

  「穆書,本家穆思之子。」

 

  終於輪到了最後一名的橘髮少年上前,整座大廳沈默地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聽得見。他同樣做了個揖,在彎下身時的短暫瞬間,彎起諷刺的微笑。

 

  抬起頭,他對上家主淡淡警告的眼光,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朝著木桌走去。就像是啟動了什麼開關似的,細細碎碎的交談聲開始流竄,眾人的目光匯聚在橘髮少年的身上。有輕視、不屑、不懷好意,獨獨沒有任何關懷或期待的眼神。

 

  因為他是穆家最大的醜聞,穆思的孩子。

 

  二十年前,穆思拒絕家裡為她安排的聯姻,從家族中出走。一直到十年前,她才帶著已經兩歲的兒子回到了家族中,卻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孩子的生父是誰。

 

  那頭囂張的橘色髮絲與碧綠的眼眸讓孩子被視為異類,父不詳的身世成為被嘲笑排擠的理由,看不見的右眼更是成為被無數次捉弄的弱點。

 

  要不是穆思是現任家主穆澤的親姐姐,在穆思去世之後,他早就不能留在這個家族了。

 

  此刻的他背脊挺直,無懼於眾人的目光,驕傲地站在大廳中央。

 

  他早就不在乎這個家族,而母親離開之後,他之所以還留在這裡,不過是因為自己羽翼未豐罷了。

 

  他閉上眼,裝作與其他人一樣感受著召喚,儘管他自己也不認為會得到感應就是了。

 

  畢竟他不屬於這個家族,不是嗎?

 

  “倔強的傢伙……”那是一聲突如其來的嘆息。

 

  溫暖的感覺如潮水湧現,包圍了他的身子。他詫異地看見出現在他眼前的光亮,或者準確點說,是在他一片黑暗的意識裡亮起的光。

 

  「河圖。」

 

  他輕聲喊到那浮現在他腦海裡的名字,有點捨不得地睜開了眼,回到冰冷的現實中,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之下,上前拿起了一個木製的八卦盤。

 

  「開什麼玩笑!」一名長老從聽見他的低聲的呢喃時就瞪圓了眼睛,此刻更是失手打翻了桌上的水杯。

 

  更大的騷動爆發在人群之中。

 

  「河圖?是那個河圖?」

 

  「竟然是河圖,怎麼可能?」

 

  「一定是哪裡出錯了……」

 

  「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要挑釁穆家的權威!」

 

  「對、我們不能讓這種人留下。」

 

  「把他趕出去!」

 

  「趕出去、趕出去!」

 

  群眾們附和的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匯集成了一個聲音,要求著上座的長老們和家主將眼前的人趕出去。

 

  「夠了!」

 

  現任穆家家主站起身,不大的聲音卻讓大部分人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不過也只是大部分。

 

  「家主這是做什麼呢?該不會要包庇這在大典上不敬的小子吧?」陰暗的角落傳來聲音,陰柔中帶著絲絲邪魅,語氣輕佻,「差點忘了,這小子是您的姪子,但是正所謂法不徇情,家主若不能以身作則,家族中的其他人又如何信服呢?」

 

  「穆壬,你太放肆了。」這次不用等到家主說話,上座的長老之一先開了口,緩緩地站起身,「眾人皆知,我穆家大典,一向是物品選擇主人,萬萬沒有主人選擇物品一說。」

 

  他的目光慢慢掃過方才聲音最大的幾處,「當然,那些完全得不到傳承,只能選擇一般器物的人例外。但是穆家傳承、擁有靈性的這些物品,只有它們認定的主人才能拿起。」

 

  曾經有過一次,在大典之上有人得不到承認,固執地要拿起其中一項,卻被忽然出現的火焰吞噬了身軀,當場死亡。

 

  「河圖選定的主人是穆書,這就是結果。」

 

 

 

  『你要死了嗎,母親?』

 

  女人躺在床上,緩緩地張開了眼睛,望向趴在旁邊的孩子。

 

  『你會死嗎?』孩子又一遍問道。

 

  孩子雖然年幼,卻隱隱約約知道死亡的意涵。

 

  那是永久的分離,是被迫面臨的缺口,是生活塌陷了但是整個世界還是照常運轉的悲傷。被留下的人只能從回憶中拼命找尋離開的人的痕跡,害怕自己有一天會忘記。

 

  但是他終究還是會遺忘。

 

  如果他選擇繼續活下去,時間會讓他淡忘,就像飄過天空的浮雲,曾經存在,遮掩過陽光,但在風的吹動、陽光再次出現之後,就被遺忘在了腦後。

 

  『我會死的,總有一天。』女人輕輕揉著孩子橘色的髮絲,『但是不是今天。』

 

  她的身子在前一次的戰鬥中受到了重創,她深知自己已經無法完全恢復。

 

  『所以別擔心了。』

 

  她所要爭取的只是再多一點的時間,讓她的孩子可以做好準備。

 

  做好一個人在這世界活下去的準備。

 

 

 

  「我們打算在你十八歲的那年大典,宣布你作為下任家主的繼承人。」

 

  大典過後,穆澤將他找進了家主的書房。

 

  「為什麼?」他彎起嘴角涼薄地笑了笑,「他們不都覺得我不是穆家的子孫嗎?」

 

  碧綠的眼睛閃爍著譏諷,他手上把玩著剛剛獲得的八卦盤,不自覺地眷戀起剛剛那一瞬間的溫暖。

 

  「因為你拿起了河圖。」穆澤頭痛地看著面帶笑容,卻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姪子,「歷代以來,河圖的持有者都是穆家的家主。」

 

  而河圖第一任的持有者,正是開創穆家的第一代家主,穆玦。

 

  他右手持方天畫戢,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槍法;左手持著八卦盤,參悟奇門遁甲之術。也是他,一手武,一手術,帶領著穆家在世家之中佔領一席之地。

 

  巧合的是,上任方天畫戢的持有人,正是穆思。

 

  「喔,那我不拿好了,反正我也不想要。」他說道,然後放下了手上的八卦盤。

 

  他畢竟是從骨子裡冷到底的人,不需要多餘的溫暖。尤其是,當跟著這溫暖隨之而來的,是他所不願意承擔的責任時。

 

  「這不是兒戲!」穆澤厲聲說道,「你知不知道河圖在穆家歷史上只出現了八次,但無一例外,每個持有者都為穆家做出了極大的貢獻。」

 

  河圖一出,家族昌盛。

 

  這是歷代的穆家人,在族史上虔誠的記錄。

 

  比起方天畫戢,名為河圖的八卦盤,才是穆家真正的寶物。

 

  「無論如何,你都會是下任繼承人的首選,拉比。」

 

  只有他們兩人時,穆澤才會叫他那個屬於另一個世界的名字。因為他知道,比起穆書,他更願意承認那個從未見過的父親所給予的名字。

 

  「我不是穆家人。」拉比收斂起笑容,「穆家也不承認我。」

 

  「但是河圖承認了你。」穆澤嘆了口氣,再次定定地看向對方。

 

  他長得一點都不像穆思。他心道,但是那倔脾氣倒是像了個十足十。

 

  「因為一個八卦盤,我就必須承擔這個家族?」拉比輕蹙眉頭,「而在那之前,不、甚至在當下,這個家族都還希望著把我趕出去,我是傻了還瘋了才會答應你?」

 

  「我會幫你……」穆澤說。

 

  「你連我母親都救不了!」拉比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但是在下一秒就後悔了。

 

  看著眼前男人閃過一絲痛楚的眼睛,拉比知道自己失言了。

 

  如果說這個家族裡,還有誰是真正關心自己死去的母親,而非在乎所謂穆家的榮耀的,除了自己,就剩眼前的男人了。

 

  「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悶聲地說道。

 

  「沒關係,當時的我的確也有錯。」男人沈默了一瞬,立刻彷若什麼都沒發生過。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那塊弱點,是怎樣被狠狠地刺痛了。

 

  身為家主,卻連自己的親人都護不住。

 

  穆家內部的暗潮洶湧,眼前的少年恐怕還不清楚十之一二,如果可以,他也不願現在就將他推向風口浪尖。

 

  或許該讓他暫時離開這裡。

 

  猶豫了一下,穆澤從書桌抽屜深處拿出了一個信封。

 

  白色的信封上有著淡金色的花紋,封口處有著摩擦的痕跡,似乎是被反覆拆閱過許多次。

 

  「這是什麼?」拉比不解地看著那一封信。

 

  「守世界Atlantis學院的入學邀請。」穆澤回答,將信封推給對方。

 

  也許那人的提議是好的。穆澤看著拉比打開了信,仔細閱讀上面的字句,心中想著。

 

  「今年九月,你就去那裡報到吧!」

 

  去到屬於你的世界,然後學習、成長。等到擁有了力量,我為你掃除所有障礙之後,你的未來,就可以不再受到限制。

 

 

 

  『母親。』

 

  十歲的孩子推開了沈重的木門,悄悄踏進房間。

 

  『拉比,過來。』

 

  曾經如此強大的女性如今卻只能臥病在床,形容消瘦,一臉病容。她烏黑的髮絲失去了光澤,卻依舊堅持每天打理,盤起優雅的髮髻。

 

  她依舊美麗。過去的美是震撼的,氣勢奪人的。如今的美是內斂的,是不動聲色的。

 

  『你恨我和你父親嗎,拉比?』女人問道。

 

  她問她的孩子,是否會恨他的父母,讓他出生於這個世界上,卻又沒能守護他到長大。

 

  『不恨。』孩子搖了搖頭,『我不在乎那些。』

 

   他的心很小很小,從以前到現在,在乎的只有母親一人。

 

   他知道自己這樣似乎有點不正常,但是他就是潛意識裡覺得,不能放太多的在意在其他人身上,因為他只是旁觀者,並不是參與者,總有一天會離開。

 

  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樣認為。

 

  『咳咳。』女人想微笑,卻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孩子機靈地跑去將敞開的窗戶關了起來,又拿來了一件外袍,幫女人穿上。

 

  女人摸了摸他的頭,略微讚許地笑了笑,『我家拉比長大了,也開始會照顧人了。』

 

  她拍了拍旁邊的床鋪,讓孩子坐在他的身邊,自己則從旁邊拿來一個上鎖的木盒。

 

  『這是你父親留給你的。』她打開了盒子,裡面是一個小小的、羊皮製的袋子。

 

  『當年他知道我懷了你之後,簡直是樂得不著邊際,嚷嚷著說要離開幾天,去給幾個朋友報喜,一下子好一陣子沒了音信,我都快以為他在哪個森林迷路時,他才帶著這個回來。』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提到有關於他父親的事情。

 

  孩子打開袋口,一顆琥珀色的珠子滾了出來。對著窗外灑落的光線,那細緻的紋路簡直讓人目眩神迷。

 

  『洛書。』他像是著迷了一般地喊到。

 

  小小的精靈飛了出來,在他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迅速在他的指尖刺出血珠,與他締結了契約。

 

  孩子愛不釋手地撫摸著剛形成,比自己還高的槌子,隨即有點赧然地看向自己的母親。

 

  『拉比,長大之後,一定要去守世界。』女人溫柔地看著孩子,『能答應我嗎?』

 

  她知道,那裡有著屬於他的命運。不論是過去,還是未來。

 

  想起自己在那邊的好友與對方和自己幾乎是同時懷上的另一個孩子,她相信她的孩子會找到自己的同伴。

 

  『我會的,母親。』

 

  以穆思之名祝福我兒,拉比‧穆,願你的未來順利、平安、無憂、光明,主宰一切的創世之神將照看你前行的旅程。

 

 

 

  他的記憶裡,曾經有一片黑暗。

 

  他以為他會永遠沈溺在那黑暗之中,墜入無盡的深淵,讓寒冷的溫度滲透他的骨子,直達靈魂。

 

  但是有人說要為他掃除所有障礙,用身軀替他擋去陰影。有人為他鋪設好了步向光明的路,用生命替他燃燒溫暖。

 

  於是他的世界不再是孤獨的深淵。

 

  在重新開始的旅程之上,他被賦予了重新擁有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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