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陰影落到了他的身前,遮擋了午後斜陽略顯刺眼的光芒。坐在噴水池畔的亞連抬起頭來,仰望著眼前逆光而立的修長身影。

 

  「冷靜了?」神田挑眉,將手上的飲料拋給對方。「拿去。」

 

  亞連接過,卻沒有立即打開一飲而盡,而是將冰涼的瓶身貼在略微發腫的眼皮上,試圖冷卻還略微發熱的雙眼。

 

  「真是個愛哭鬼。」神田語帶嘲諷,心中卻滿是難以言喻的煩躁。「只不過是一場遊戲,我還以為你的心態早就調整好了,沒想到一個相似的場景就能讓你失控。」真是令人失望。神田把最後一句留在嘴裡,沒有說出口。

 

  「我才沒有哭。」亞連反駁。「而且你又以為你知道什麼?」

 

  他的心情有些紊亂,懶得去解釋自己不是單純因為前世的原因而方寸大亂,而是,因為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

 

  亞連拿下了貼在眼皮的飲料罐,握在手中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力。

 

  「你如果什麼都不說,被人誤解只能怪你自己。」神田皺起眉頭,乾脆地就在亞連的旁邊坐下。「其他人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

 

  亞連沒有回應。他右手拇指輕輕一扳,打開了飲料的瓶口。仰頭啜飲了一口冰涼的液體,瞥了依舊穿著黑色團服沒有換下的神田一眼。

 

  「你一定要穿成這樣坐在這嗎?」看著路過的學生不時停留的目光,亞連有點頭痛地說到。

 

  他可不想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不用你管。」神田雙手環胸,調整了一個舒適的角度倚在一旁的石柱上,閉上了眼睛假寐。

 

  亞連也沒有多說些什麼,只是手握著冰涼的飲料瓶良久,直到那瓶身不再出現凝結的水珠。

 

  原本金色的陽光開始泛了點橘紅,在四季如春的學院裡,亞連感受到一股晚風的清涼。

 

  「吶,神田。」沈寂了一會,亞連還是先開口了。「為什麼要用這個故事?」

 

  「是那隻死兔子的提議。」神田沒有睜開眼睛,只是用著慵懶的語調說到。「班上的人說,要想改原先的劇本,就拿出一個更好的來。」

 

  所以他也同意了。用這個故事總比之前那個角色亂七八糟,還需要他們反串的鬼劇本好。而他們的班長在看到拉比寫出來的草稿時,立刻就拍板決定換劇本,順便指定拉比擔任總企劃,使得對方在學院祭前為了每個細節設定幾乎快是忙翻了天,還因此拖了神田與帝奇下水。

 

  雖然他後來臨時接了幾個公會任務,沒有留下來幫忙就是了。

 

  「不過是個遊戲。」亞連苦笑。「你們做得那麼逼真做什麼呢?」

 

  逼真到,讓他好幾次以為自己回到了過去。

 

  「既然你也知道這只是個遊戲。」神田反問:「那你如此在意做什麼?」

 

  明明知道是場遊戲,卻還是陷在裡面的人不是更傻嗎?

 

  亞連頓了一下,抿起了嘴唇。「不,對我而言這不是遊戲。」

 

  這是真實。

 

  這些,都是真實發生、真實存在過的。

 

  就算只是一場遊戲好了,他也無法將其視為假象。相似的場景,相同的名字,對他而言,都是挑起回憶的訊息。

 

  「我跟你們不一樣。」亞連盯著手上的飲料罐,手指無意識地沿著瓶口邊緣打轉。「這十三年來,我知道的自己,一直都是亞連‧沃克。

 

  他先是亞連・沃克,然後才是亞連・懷特。這十三年來,他一直是這樣認知的。

 

  神田默然,說到底他跟亞連還是不同。這輩子的前十八年,他一直是作為守世界的神田優成長的。就算恢復了記憶,他也不過把那段過去當成他腦海裡的種種資料之一,就像那些守世界的歷史與故事。

 

  也因此,他其實一直很無法明白,為什麼亞連常常被前世的因素影響。每次看到亞連被回憶所動搖,他總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是他忽略了。忽略了對方其實跟自己不一樣。所以才忘了對方可能碰上的困難,用自己的標準,去要求對方。

 

  「抱歉。」他悶聲說到。

 

  「咦?」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什麼,亞連用力地轉頭望向神田,看到對方有點蹩扭的神情,忍不住笑了出來。「沒想到竟然有一天會從神田你口中聽見道歉的話語。」

 

  「少囉唆。」神田狠狠地瞪了回去,也不知道自己剛剛究竟犯了什麼毛病竟然就這樣把心中下意識的想法脫口而出。「另外你最好給我解釋一下,你說十三年究竟是什麼意思!」

 

  亞連剛剛精確地用上了十三年這個數字,而不是一般習慣性的含混帶過,身為黑袍、觀察力敏銳的神田不可能沒察覺到這一點。

 

  「這都被你發現了。」亞連無奈地笑了笑,儘管他本來就沒有打算隱瞞的意思。「我最近,不,應該說是進了Atlantis以來,時常作夢。」

 

  夢是有力量的,隸屬守世界的人都清楚知道這一點。夢境,總是與一個人的過去、現在,或者是未來,緊密相連。

 

  「每次夢到的片段都不太相同,有時候似乎是同一件事,有時候又似乎是截然不同的場景。」亞連又輕啜了一口飲料。「我最常夢見的場景是,有一個小村莊遭受鬼族襲擊,而我則是那幸運的存活者。」

 

  「你覺得這代表了什麼?」亞連晃了晃飲料,偏著頭望向神田,想知道對方的想法。

 

  「你不是有答案了?」神田勾起唇角,疑問的語句被他說得格外肯定。

 

  「我覺得我應該曾經是守世界的人。」他認為那不只是夢。「那些應該是我三歲以前的記憶。」

 

  因為,那些夢境給他的感覺,就像曾經第十四號遺留在他腦海裡的記憶一樣,有著真實的溫度。

 

  儘管那是死亡的冰涼。

 

  「哼,所以豆芽菜就是豆芽菜。」看著情緒又開始低落的某人,神田頭痛地扶了扶額頭。

 

  以前的他怎麼就不知道這人竟然這麼感性呢?

 

  「神田你什麼…」話才說到一半,卻被對方拋過來的外套打斷。

 

  「披上。」退出遊戲後,原本玩家在遊戲裡的裝備會被自動回收。神田是npc沒有這個問題,現在就算脫去教團大衣,身上仍是長袖長褲。但是相比之下,只簡單穿著原先茶館短袖制服的亞連就顯得有些單薄了。

 

  亞連拿著衣服,有些茫然。

 

  「叫你披上就披上。」神田不耐煩地說著。

 

  別以為他沒看到某人微微泛白的指尖。

 

  「學院裡的溫控會因應時間作些許的調整,在接近黃昏時穿這樣小心感冒…阿,我忘了笨蛋是不會感冒的。」

 

  「你說誰是笨蛋!」

 

  神田看著那從長椅上蹦起來的身影,挑釁地笑了笑。「怎麼,這就有精神了?」

 

  「你!」亞連惡狠狠地盯著對方,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所以說豆芽菜就是因為想太多才會長不高。」神田也站起了身,惡劣地比了比與亞連的身高差,看著對方氣得跳腳的表情,心情格外舒暢。

 

  「過去的事已經是過去了,還想那些做什麼?」直接迎上對方瞪著自己的目光,神田沒有任何的閃避。「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活在當下就好。」

 

  這點,不論是他,或是那隻兔子,都是這麼過來的。

 

  「如果你對自己的過去有所疑惑,那就變強,直到你有能力去面對的時候,真相自然就會顯現。」

 

  這個世界,只有有能力的人,才有資格追求真實。

 

  看著對方因為自己的話語低著頭思考,而披在肩上大衣此時卻快滑落到地面上。神田沒有多想,只是一步上前,幫對方重新把大衣拉起整理好。

 

  「神田我…」因為專注思考而對於神田的舉動沒有察覺,正想跟神田說些什麼的亞連猛一抬頭,就看見神田的臉龐近在眼前,不由得退了一兩步。

 

  「嘖。」神田連忙收回手,想掩飾剛剛的舉動。

 

  「你…」亞連驚疑不定,突然有些懷疑眼前的神田是不是被人掉包了。不然,那個神田怎麼可能在他的面前三番兩次這麼溫柔。

 

  「咳、怎麼了?」方覺得自己剛剛的舉動似乎也有些不妥的神田,收斂起尷尬的神色,重新擺出冷淡的表情。

 

  「沒、沒什麼…」同樣覺得自己的想法不太靠譜的亞連甩了甩頭,想把剛剛神田似乎可以稱得上是溫柔的神情從腦海中甩去。「對了,神田你前幾天好像有要說什麼跟迪姆恰比相關的事情,然後卻被打斷了?」

 

  亞連說的,是他們在黑館聊天時發生的事。他還記得神田當時皺起眉頭,像是在思索著什麼的表情。

 

  「關於這個,其實你那隻使役獸…」神田話還沒說完,就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又一次打斷了這個話題。

 

  亞連疑惑地從口袋掏出手機,納悶著這個時間會有誰打電話給他。

 

  「你好,我是亞連‧懷特。」

 

  電話那頭,陌生的號碼,卻是他熟悉的嗓音。

 

  「亞連,我是黛安娜,你現在趕快回家一趟,你父親出車禍了。」

 

  愣怔中,他手裡的飲料罐就這樣滑落到了地面,散灑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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