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海洋流淌於天空

  「諾飛爾！」亞連一邊走，一邊呼喊著小孩的名字。

  茂密的樹林中，枝葉遮擋了天空。日正當中的時間，亞連卻只能感受到寒冷與灰暗。說也奇怪，他明明追著那孩子的身後進到了樹林，卻一下子便失去他的蹤跡。

  「諾飛爾、瑜澤！」亞連不死心地再次大叫，卻只得到風穿過樹梢的沙沙回應。

  他心中的直覺在咆哮，警告著自己不應該再繼續深入。或許，兩名孩子早就走出森林，在村莊裡等待他回去。也或許，他該暫時退離森林，等到村裡其他人集結之後再繼續尋找。或許，他應該…

  「嘻嘻嘻。」

  詭異的笑聲在他的身後響起，像是許多小孩聲音的重疊，卻又帶著蒼老的感覺。亞連猛然回過頭，只看見背後依舊是陰森森的樹林，一如他方才走過時一樣地沈靜。

  「嘻嘻呵呵嘻。」

  那聲音又再次在亞連身後響起，他立刻一百八十度地回身，映如眼中的卻只有前方傾倒的一棵大樹。樹幹上的裂痕歪七扭八，像是一張嘴巴，咧開嘴對亞連無聲地嘲諷著。

  「瑜澤？諾飛爾？」亞連試探性的問到，心中祈禱著這只是那兩名孩子的惡作劇。

  「嘻呵呵嘻。」聲音第三次的出現，亞連轉向右手邊。這次，他看見了小孩的雙腳從茂密的枝葉中垂了下來，白晰的雙腿晃呀晃的，在一片幽暗中格外明顯。

  「瑜澤？」亞連不是很確定的喊道。那雙腿在聽見他的喊聲之後，很快地又躲回樹梢。亞連慢慢地靠近，想要確定那究竟是真是假，肩膀卻在此時被突然拍了一下。

  「猜錯啦！驅魔人。」一張小丑似的面孔從樹上倒掛出現，咧著紅色的大嘴唇，右眼上方有著讓亞連無法忽視的五芒星的刻痕。那張面孔以尖銳的聲音笑道：「嘻嘻呵呵嘻嘻，猜錯啦、猜錯啦、驅魔人猜錯啦！嘻嘻嘻嘻嘻。」

  亞連反射性地用爆符化出大劍砍了過去，沒想到那名疑似惡魔的生物動作相當靈巧，從樹上一個後滾翻後落地，露出有如猴子一般的身形。

  「Akuma…怎麼可能？」亞連一擊不中，很快地重新擺好架勢。他喚出幻武兵器，警戒地看著對方，內心充滿著疑問與不安。

  不應該的，這世界明明不是他原來的世界。不會的，他當初明明親眼…

  亞連下意識地握緊手上的劍柄，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有些發白。沒有聖潔的他，面對眼前疑似惡魔的生物，只感覺到一陣無能為力的恐慌。

  「驅魔人很害怕、驅魔人很緊張，嘻嘻嘻。」那名生物朝向亞連撲來，口中發出光芒，亞連連忙側身閃過，只見黑色的砲彈擊中身後的樹枝，樹幹立刻爬滿了黑色五芒星的紋路，在瞬間化為粉末。

  這下子，就算亞連心中再怎麼不願意相信，也只能接受眼前的生物是一隻惡魔的事實。

  他揮舞著大劍向前，卻一次又一次被對方靈活的閃過。不熟悉地形的亞連在地利上吃了虧，又因為大劍不適於樹林環境的因素而顯得有些縛手縛腳。

  「該死。」隨著時間沙漏的流逝，亞連心中開始著急了起來。先不提遲遲拿不下這隻惡魔，時間拖的越久，兩名孩子的狀況也就越危險。

  想到這裡，亞連空下了左手，伸入懷中，拿出了三張相同的符咒，同時發動。

  「天之音、付喪主，于我東南落陽星、與我西北鎮陰辰，封法咒印。」他用力地將手上的符咒拍落地面，化為三道白色的光芒一中一左一右地朝那隻惡魔逼近。

  惡魔的後方是一棵大樹，左右的路又被堵死。於是它只能用力一躍，攀上正上方樹枝，閃避迎向它的光芒，身子一晃，藉勢來到亞連的面前。

  「一式、白芒。」亞連絲毫不意外對方會有這樣的舉動，沒有因為一次發動三個術法而疲憊，他用力揮下手中的大劍，一道光芒沿著地面迅速地來到那名惡魔的前方。

  轟地一聲巨響，近距離的爆炸讓人一時睜不開眼。惡魔的哀鳴從塵土中傳出，亞連後退一步，略微抬手掩去了侵襲口鼻的塵土，喘了一口氣。

  解決了嗎？

  嘶！亞連猛地倒抽了一口涼氣，迅速轉身，迎向身後的偷襲。他的右肩處傳來一陣劇痛，使得他差點握不住手中的劍。那名惡魔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後方，鋒利的長爪伸出，上面沾滿了亞連的血。

  「二式、韶華。」亞連心中大驚，忍著痛楚，反手將大劍插入腳前的土地中，動用防守的招式。以劍身為圓心，一陣陣的光芒如漣漪般散出，逼退了還要上前的敵人。

  「沒用的，嘻嘻嘻，躲過這一次，躲不過下一次，嘻嘻呵。」惡魔大紅色的小丑嘴巴幾乎要咧到耳根處。它以有些歪歪扭扭的姿勢站立在圓圈的範圍之外，膝蓋彎曲，上肢向前，露出利爪，背後漆黑的尾巴捲曲扭動著，就像是隻帶了小丑面具猴子。

  亞連隨手丟了幾個符咒，卻被那名惡魔上竄下跳地閃過。很快地，亞連開始感受到失血過多而導致的眩暈，也不知道那爪子上究竟有什麼玄機，他的傷口血流不止，沒有減緩或消停的現象。

  太大意了。亞連忍不住皺起眉頭，輕聲念了幾道治癒的咒語，傷口卻仍然不見起色。

  眼看韶華所產生的光芒就要消失，惡魔開始逐漸逼近。亞連咬住下唇，撐著有些無力的四肢，勉強做好隨時應戰的準備。

  光芒消失的那一刻，惡魔發出欣喜的刺耳叫聲朝他撲來。亞連用盡全身的力氣，揮動手上的大劍，卻沒能擋下對方。他狼狽的轉身，做好承受這一擊的準備，只祈禱能將傷害減至最低。

  但是預期之中的痛楚遲遲沒有來。

  「連這種程度都對付不了嗎？豆芽菜你還是回田裡去吧。」黑色的長刀貫穿惡魔的身軀，惡魔的四肢抽蓄著。出手的那人站在距離亞連三、四步的距離，冷哼一聲，右手離開了刀柄，隨意地比劃了一下：「爆火、滅！」

  黑刀引爆，惡魔來不及哀嚎，身軀在瞬間被炸毀。灰飛塵揚，亞連渾身就這樣放鬆了下來，煙塵朦朧之中，那一身漆黑的身影就這樣走了過來，步履穩健，沒有半點猶豫不決。他的身軀彷彿微微發著光，連陰暗的樹林都因他而不再顯得神秘恐怖。

  有些不甘，但是又格外安心。亞連撐著發昏的腦袋，無力再支撐自己的身體。眼看就要朝地面倒去的前一課，一隻溫熱的手掌拉住他即將倒下的身軀。亞連感受到自己落入一個懷抱之中，只聽得上方哼了一聲，然後他便不省人事了。

  …

  「醒了？」

  亞連眨了眨眼，還沒意識到自己在哪裡。床邊的藍袍就一連放了好幾個術法，喃喃唸著一堆他聽不懂的數據。

  「看來沒大礙了，待會把這藥喝了，休息一晚，明天就可以出院。」那名陌生的藍袍往亞連手裡塞了一個藥瓶，急沖沖地往門外去。一邊走，還一邊聽到他碎碎唸道：「搞什麼，最近怎麼一堆在任務上受傷的傢伙，寒假放假不是給他們這樣玩命用的…」

  亞連的腦袋逐漸清醒，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配置，總算明白自己在昏倒之後是被送到醫療班了。

  「你如果不趕緊喝掉手上的藥，我可不保證待會醫療班會做出什麼事。」一道冷清的聲音從房間的角落傳來。亞連被這嗓音嚇了一跳，才發現神田正雙手環胸，倚靠在牆角。

  剛剛明顯是在閉目養神的神田看見亞連的目光投向自己後，站直了身體朝他走去。

  「怎麼，還等人餵你嗎？」神田走到床邊，挑起了眉毛，看著依舊發楞的亞連，有些沒好氣地說到。

  亞連發現自己的楞神，連忙拿起手上的藥瓶，咕嚕咕嚕地灌下。

  「現在是晚上。你因為失血過多，及精神過度緊繃而昏迷了一個下午。」神田見他喝下了藥，便簡單地說明他現在的狀況。「不過現在看來是沒什麼問題，明天就可以離開。」

  「那個惡魔…」亞連想問的事情很多，他昏迷之後還發生了什麼？兩名孩子怎麼樣了？還有，為什麼神田送他過來之後會在醫療班裡等著他甦醒？但是他還是挑了一個神田最有可能回答的問題。「死了嗎？」

  「那不是惡魔，只是幻影。」神田的回答讓亞連吃了一驚，他也沒等亞連追問，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那片樹林有一個別名，魔女林，裡面的樹木與生物以誘騙外界活物為生。他們會以各式形象誘惑闖入的外來者，使對方在樹林裡死亡，化為肥料。」

  「當然，有時候他們會驅使受迷或者到外界吸引更多的獵物。」

  「所以，我看到的惡魔只是…」亞連很懊惱，自己怎麼就這樣被騙了，還在神田跟前出了個大糗。

  「你的內心反射出的恐懼。」神田乾脆地說到。「你的心中一直恐懼惡魔的消滅只是一場夢，恐懼著現在的一切只是夢，而那個生物與樹林則反映出你的恐懼。」

  魔女林的恐怖之處在於，反射的幻境往往無比真實。所以亞連的受傷，樹木的粉碎都是真實的，只有惡魔本身是假的，只是一隻擅於因應人心而變化的妖獸。

  亞連低著頭思考了一下，忽然發現神田的語句之中有著疑點。於是他抬起頭，瞪大眼睛，聲音微微顫抖著問出從聖誕夜那天，看到帝奇的簡訊以來，埋藏在心中的疑問。

  「神田你知道惡魔？所以說，你果然想起來了？」

  然後，他難得地看見那張可說是千年冰山的臉上勾起明顯的笑意。